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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这句话在近几天里又一次风靡神州。因为武汉城里的汪洋奇观,人们再次把它请出来说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龙应台女士最早引用维克托·雨果的这句名言,她曾在文章中写道:验证一个国家和城市是否发达,一场雨足矣,因为它或许有钱建造高楼大厦,却还没有心力来发展下水道;高楼大厦看得见,下水道看不见。你要等一场大雨才能看出它的真面目。
 
据说这句有关良心的话,源自雨果的《悲惨世界》。有人用它来说明巴黎的下水道排洪能力之好,堪称城市的良心;而我们的城市排水系统,就像是一些没有良心的人士规划、设计、建造的,标准低、质量差,一遇大水就肠梗阻,让城市变成泽国。像龙应台说的那样,我们的城市下水道建设,严重滞后于地面上的高楼大厦的建设速度。
 
但是,有人对此却相当的不以为然,专门写文章“辟谣”。他们认为,雨果那句话的本意是,宽阔通畅的下水管道可以为那些无家可归的贫穷者、流浪者、受追捕的政治犯等等良心人士和弱势群体提供了一个临时的安全庇护所,做为资源占有者的城市有产阶级如果还有良心的话,就应该考虑到这点,这是最低最低的良心底线。
 
这一说法可能是受了太多文艺评论文章以及电影《悲惨世界》的影响——在巴黎街头与专制政府的对垒中,英俊帅气的革命青年马吕斯受伤了,仁慈的冉阿让背着他从下水道中逃走。因此雨果想要表达的意思其实是:这个城市里到处是军警在滥杀无辜,只有城市的下水道能为那些勇敢追求自由的人们提供庇护,下水道无疑是这个城市、这个旧世界里最后的良心了。
 
 
 
 
但雨果那句话的本来意思,真是这样的吗?
 
我发现,许许多多引用那句话的人,其实并没有认真去想一想,它在小说中究竟有着什么语境,它的本意和寓意究竟是什么。2012年5月2日的《南方日报》发表过一篇随笔,题目就叫《城市的良心》,该文开篇即道:城市的良心在哪儿?法国作家雨果说过,一个城市的良心是下水道。当洪水四溢,城市的下水道,让滔滔之水悄然排淌,城市回归安详。
 
这段话后来被广泛引用,很多人误以为它就是雨果在小说《悲惨世界》中的原话了。其实不然。至少“当洪水四溢,城市的下水道,让滔滔之水悄然排淌,城市回归安详”这句,是文章作者自己的演绎或者说发挥。那么,雨果在小说中提到“城市的良心”时,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悲惨世界》应该有不止一个汉译本,我很久前读过的那个版本,其实并没有“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这样的原话,确切的说,是没有下水道三字,只有“阴渠”。那段话很长,是这样说的——你完全可以跳着看,只记住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就行了:
 
阴渠,就是城市的良心,一切都在那儿集中,对质。在这个死灰色的地方,有着它的黑暗处,但秘密已不存在。每件东西都显出了原形,或至少显出它最终的形状。垃圾堆的优点就是不撒谎。朴实藏身于此,那里有巴西尔的假面具,但人看见了硬纸也看见了细绳,里外都看到,面具还涂上一层诚实的污泥。司卡班的假鼻子紧挨在一旁。文明社会的一切卑鄙丑物,一旦无用,就都掉入这真相的阴渠中,这是社会上众多日渐变坏之物的终点。它们沉没在那儿,展开示众,这些杂乱的货色是一种自白。这儿,已没有假相,无法再粉饰,污秽脱下了衬衫,赤裸裸一丝不挂,它击溃了空想和幻景,以致原形毕露,显示出命终时的邪恶相,现实和消灭。这儿,一个瓶底承认酗酒行为,一个篮子柄叙述仆役生涯;这儿曾有过文学见解的苹果核,又变成苹果核了。一个大铜钱上的肖像已完全变绿,该亚法的痰唾与法斯达夫的呕吐物相遇了,在这里,一个从赌博场中出来的金路易撞着了悬挂上吊绳子的钉子,一个惨白的胎儿,用最近狂欢节时为在歌剧院跳舞而穿的有金箔装饰的衣服裹成一卷,一顶审判过人的法官的帽子,躺在这曾是马格东衬裙的污物旁,这不仅是友爱,而且还是亲密。一切涂脂抹粉的都变成一塌糊涂的形象。最后的面纱终于揭开,阴沟是一个厚颜无耻者,它吐露一切。
 
如你所见,这一大段话的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是:阴渠,就是城市的良心,一切都在那儿集中,对质。最后的面纱终于揭开,阴沟是一个厚颜无耻者,它吐露一切。这是什么意思呢?在雨果或者冉阿让的心目中,这个城市下面的阴渠(下水道)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存在,它才是这个社会的良心所在。
 
 
 
 
我的这个解读或许并不准确。雨果的话,或许别有深意,我并不能理解而已。不过,我也确实没在上面那一大段话中读出今天的中国人在一系列大同小异的评论文章中所阐释出来的那些炎炎大义。
 
当然,任何经典话语,在被不同的人们解读时,都有可能引申出合乎他们内心需要或者说渴求的意义来,这或许就是所谓见仁见智吧。正如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也正如鲁迅所说不同的人从红楼梦中所看到的都不一样。还有我前几天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的英特纳雄耐尔,社会党人看到的是自由人的联合体,而共产党人看到的则是崇高的主义和美好的远景……
 
那么,今天的国人,面对暴雨肆虐下的城市,希望我们的下水道能像巴黎的“地下城”那样“有良心”,在这样的良善动机之下,解读雨果那句名言,庶几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也就不必苛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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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与本文有关的题外话。巴黎的地下排水系统虽然始于14世纪的蒙马特高地,成型于19世纪中叶,但至少在路易十四时代,这个城市还是肮脏得令人难以置信。当时巴黎市民每天早晨都要从自家窗口向大街上直接倾倒污水(其实就是排泄物加其他生活用水的液态混合体,呵呵,我不得不这样解释一下也觉得很恶心)。当时美国驻法大使一到巴黎就直接被熏晕了——看过电影《香水》的人,应该对老巴黎的脏乱差恶心样印象深刻吧,于是巴黎市政当局就搞了一个“文明市民公约”,要求大家每天往大街上倒马桶前,至少要呼喊三声,提醒街上的行人避让……至此之后,每天早晨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上,都能听到妇女们“倒水了,倒水了”的尖叫声。

PS:法国的香水举世闻名,香水制造业异常发达,就是因为巴黎太臭,巴黎人又不洗澡(其实三百年前全欧洲人都不洗澡),才不得不发明出那个东西来的。路易十四就曾命其御用香水师给他制造了无数种不同气味的香水,每天换着用(他其实也不洗澡,他情妇说十米开外就能闻到他那一身熏天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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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达志

朱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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